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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如何抵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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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如何抵賴

◎他說的乳間紅痣,你有沒有?◎

悉悉索索一陣紙響,隨即是良久的靜寂。靜得邪門,靜得詭異,靜得蓮生不安地湊近白字香室門口,俯身貼在藤門上細細傾聽。

“滾!”白妙的聲音驀然響起,劃破僵持許久的靜寂。那叫聲已經失卻了平日的冷傲鋒芒,帶著點驚恐,慌亂,不能掩飾的倉皇無措:“惡賊!編造這種東西來誑我!”

嚓嚓嚓一陣紙響,隨即傳來甘懷玉的冷笑:

“心虛什麽?撕了也沒用,這是抄錄的副本,原本可還在我手上。依我說,就乖乖從了我罷,我去幫你開脫。不然你必然被官府抓去打一通板子,然後被那鄉巴佬……”

“出去,出去!別過來……”

“噓,別叫,住嘴。你那顆勾人的紅痣,在左乳還是右乳?玉郎抓心撓肝,只求一親芳澤……”

“來人,救命!唔……”

白妙的聲音驟然淒厲,旋即黯啞無聲,似是被什麽捂住了嘴巴。廝打聲呯呯啪啪地響起,豁然一聲脆響,似是撕裂衣衫……蓮生再也不能袖手旁觀,一把抄起門邊竹帚,拉開藤門,厲聲喝叫:“來人!抓惡賊!”

以往安靜素雅的白字香室,早已亂成一團。

一眼望去,只見案幾翻倒,各種瓶瓶罐罐砸得碎片四濺,香材散落一地,香爐傾在一旁,傾出半爐死灰。

那甘懷玉一臉欲-火熊燃,正將白妙按在房間一角撕扯,一只手死死捂在白妙嘴上。

蓮生怒從心頭起,惡向膽邊生,舉足疾奔而入,竹帚一頭照著甘懷玉的屁股狠狠戳去。甘懷玉嚎叫一聲,翻身便向蓮生撲來,耳邊卻只聽廊外人聲喧嘩,腳步咚咚作響,大批健婦正在奔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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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後斜陽自直欞窗中映入,在客堂地面上劃出一格格長方陰影。似一道道禁錮犯人的柵欄,鎖得人心情暗沈。

甘家香堂幾位主事都在客堂圍坐,店東甘懷霜、掌櫃十一娘、管事陳阿魏……室中卻是異常靜寂,人人沈默不語,只聞跪伏案邊的白妙低聲啜泣。

嘩啦啦一陣珠簾響,是蓮生不顧門外侍女阻攔,如飛般一路奔進,伸手指著室外,氣喘籲籲地向甘懷霜稟報:

“東家!剛才出去的那個錦袍胖子,是個壞人!我親眼見他跟蹤白妙姊姊,那甘懷玉還陪在一邊,他們沆瀣一氣,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!無論他來要求什麽事情,都不要答應他!……”

坐於上首那華服嚴妝的女子,雲髻間一枝金步搖輕輕晃動,玲瓏脆響中,雙眸閃爍,註視蓮生,緩緩點了點頭。“知道了。”

甘懷霜,敦煌第一大香鋪甘家香堂的店東。整個敦煌香界,唯一的一個女店東。

持業多年,以智謀與鐵腕聞名八方,面對任何艱難紛爭都能成功化解,此時那精心妝飾的面容上,卻滿是焦慮、憂急,失卻了往日從容不迫的神情。

她面前案上,正擺著一張撕成數片又重新拼起的白紙,最上面三個大字,一眼望去已然觸目驚心。

“立賣字”。

下面的字跡,歪歪扭扭,卻是字字清晰不容錯認:

“包騰,天水郡烏邑縣元胡村人,有一妹名秀春,年十三歲。今因年景不豐,衣食難繼,請中說合,情願將包秀春賣與席淞為妾。價絹四匹已付。賣身之後,任憑教訓,生老病死,各從天命。兩廂情願,永無反悔,恐後無憑,立此存照。”

甘懷霜的目光轉向一直在啜泣的白妙,低聲開言:

“阿玉已被打走,自今日起我加派人手護衛凝香苑,定不教他再混進來。此後出出進進,我派四個健婦護衛你。但是事到如今,關鍵已經不在我這不成器的弟弟身上,而是那個席淞,他理直氣壯地來甘家香堂要人,到底是怎麽回事,你須說個明白。”

白妙仰起淚水漣漣的臉,素來白皙的肌膚,此時已經白成一片雪,一塊玉,一張紙,沒有了絲毫的血色。

“我……我不認識他。”

“他說的乳間紅痣,你有沒有?”

白妙全身一震,一雙櫻唇微張,只是發不出聲音。

“席淞一個剛到敦煌的異鄉人,他如何知道你隱私之處的記認?”甘懷霜秀美微蹙,一雙眼眸如電,緊緊逼視白妙:

“白姑娘,你在甘家香堂做工五年,我早已拿你當做自家人,殊不料你至今不信任我。那席淞說他一眼便認出你就是當年賣身給他的包秀春,賣身契的原件就在他手中,一切白紙黑字,權屬寫得分明。他要甘家香堂三日內交出你來,如不交人,就告到官府,官府前來捉拿,我如何保得住你?你那紅痣與他說得一模一樣,又該如何抵賴?到時候不僅你要判歸他手,連我也有拐騙窩藏的罪名!”

兩行清淚,流下白妙面頰。

一雙纖纖素手,顫抖著伏於地面,向甘懷霜深深叩首。

“東家……秀春拜謝你這五年的深恩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

白妙不是真名,她的本名,叫做包秀春。

生於天水郡烏邑縣元胡村,村子緊靠天水郡最為險峻的元胡山,山中盛產草藥,全村人都以上山采藥為生。

高山峻嶺,溝壑重重,每年都有人跌下山崖摔死,秀春的阿爺包廣,也在秀春十三歲那年的春天,上山采藥時跌入深崖,屍骨都沒法撿回來。

秀春阿娘早逝,家中只剩長兄長嫂,生計並不寬裕,也沒打算養著這個妹子。私下裏找了人牙子,將她以四匹絹的身價賣給城中富戶席淞為妾。知道秀春烈性,恐她逃走,阿兄包騰親自騙她說一起去趕集,卻在路上將她交給人牙子綁走,送去席淞府中。

那席淞乃是城中有名的浪蕩公子,一身臟病,三十多歲育不出個一兒半女,全家急得火急火燎,接連為他買來貧家女子為妾。秀春進了席府,直接便被送去與席淞圓房,秀春不肯就範,拼命踹倒席淞逃走,卻哪裏逃得出那深宅大院,一出屋門,便被仆人捉住。

席淞身體虛弱,被秀春那一腳猛踹,昏迷了半日方醒,恨得咬牙切齒,豈能輕饒了秀春。命人在祠堂中置了水缸,將秀春捆綁起來倒吊在房梁上,一遍遍浸到水缸中嗆到滿臉都是血水,席淞在一旁飲酒取樂,高聲喝彩:

“好,好!整不死你這個小娘皮!小的們,記得皮肉不要傷損了,這膚白貌美的小嬌娘,等大爺養好了身子還要盡情享用一番!”

那淫-蕩的笑聲,兇惡的喝罵,這些年來時時縈繞在秀春腦海,回蕩在她的夢境,令她夜夜無法安眠,含淚瑟縮到天明。天可憐見,就在她已經奄奄一息的時候,深夜無人之際,吊了多日的綁繩磨斷了,秀春跌到地上,拼盡一點餘力,強撐著自狗洞裏爬出了高墻。

十三歲的柔弱女子,就此咬定牙關,冒著被豺狼虎豹吃掉的危險、跌入深澗屍骨無存的危險,逃入茫茫元胡山,一點點逃離了烏邑縣。

舉目無親,無處投奔,唯有一路乞討。輾轉流浪到了敦煌,連續數日求不到飯食,寒風凜凜的冬日下午,餓暈在甘家香堂門前。

當時甘懷霜還不是店東,只是見這女子可憐,召進門給口飯吃。言談之間,卻發現這女子精研草藥,會炮制藥材,能夠辨識上百種藥材香材,見識廣博,對香道又頗有靈性,便收留她在香堂內做雜役。秀春當然不敢對她言明來歷,只說是自己叫白妙。

香道之路,就此開始。白妙於香一道確實靈性非凡,一年後便做到香博士,之後連年在香試中以頭名過關,飛快地升級為甘家香堂唯一的一品香博士。甘懷霜做店東後對她奉若上賓,著意提拔,為她買通官府,以白妙名字在敦煌落了戶籍。

白妙再也沒有回過家鄉。少年的一切,她只希望全都忘記,所有回憶永不提起。慘酷的經歷,令她不再相信任何人,倚仗自己一份天才,索性再也不與任何人交往,只望沈浸在一份幽雅清香裏安度此生……

被這甘懷玉糾纏已經半年有餘,全靠甘懷霜保護,才沒有被他占有。這甘懷玉不肯善罷甘休,竟不知從哪裏得來了白妙的賣身契,得意洋洋地拿來凝香苑炫耀。

一見這張白紙黑字,前半生所有慘痛都翻上心頭,一瞬間回到那荒涼的山村,被親兄騙在密林裏賣給人販子,被蒙住眼睛捆綁起來運去縣城,押進席府,陰暗的深宅,慘白的月光,殘酷的折磨,猙獰的笑聲……

“東家請饒恕我隱瞞之罪,我實非得已,只望與前半生一刀兩斷,這一世都不要再提包秀春……”

案前的白妙,發髻已然散落,一頭秀發披散雙肩,潸潸淚水自頜尖滾滾而落,浸得白衫前襟都已濕透。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向新來的朋友解釋一下:蓮生的變身異能,與佛教中一些菩薩的男女雙身有關,比如觀音菩薩就是可男可女。具體的身世來歷,蓮生自己還沒弄清楚。變身需要大量的香和酒才能實現,蓮生可以隨身攜帶香丸,但不能隨身攜帶酒壇,所以她在很多時候不能自主變化。詳情可以看第一卷 《香音變》,謝謝大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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